【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徵文優勝作】仝子／煮茶熬字編織巨人的港灣

主題徵文「深夜解憂電臺：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為一刻鯨選、聯合新聞網閱讀頻道及讀創故事共同攜手舉辦，邀請大家分享激勵人心的生命故事，並鼓勵、陪伴那些曾與你經歷相同低潮的人！得獎金榜已公布，所有入選作品將陸續搶先刊登於閱讀頻道。

文／仝子

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矮矮的、胖胖的且禿頭，是個極守舊的老派男人，連上菜市場買塊豆腐也得穿上燙直的襯衫與黑皮鞋。

我以為天下的父親都是老老的，因為眷村內的伯伯都長這樣，老夫少妻嫩娃是那個時空下竹籬笆內的尋常風景。小學五年級發高燒，爸爸帶我到鎮上診所打退燒針，醫師叔叔說「妳跟爺爺長得好像！」我的爺爺在大陸，醫師見過我爺爺嗎？

上國中要剪西瓜皮，美容院阿姨一刀剪成耳上一公分，涼涼的脖頸，我的臉也冰涼涼的，怎麼那麼醜，醜成一個瓜呆頭了，躲在棉被中嗚嗚的哭泣。有人掀開被子將我拉了起來，溫柔的用熱毛巾細細擦拭我的臉龐「漂亮的眼睛都哭腫了，來，跟爸爸泡茶，以後爸爸幫妳剪，妳想剪到哪就剪到哪，好嗎？」這一剪，就是六年。

高中的校服與軍訓裙又寬又長，像阿婆穿的裙子，半點也沒青春小鳥的活潑身影，領回不合身的制服，少女嘴巴翹得半天高。他戴著老花眼鏡，在深夜踩著針車噠噠~噠噠，為愛美的女兒一針一線修改衣物，針腳一上一下，嘴角的弧度彎成上弦月，明天女兒穿上一定合身。

18歲第一次離家，我跟爸爸搭上國光號一路向北。辦好入學手續、找到宿舍，即將獨自生活。我坐在四人一間的下舖，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開始離家一個星期前不變的交代。「每個月爸爸會匯5,000塊到郵局的戶頭，錢用完了就去領，該吃就吃、該用就用，不要太省，會營養不良。在家有爸爸泡茶給妳喝，出門在外要自己泡，記得茶葉不要一次放太多，浸泡時間不要太久，太晚就不要喝茶了，會影響睡眠，知道嗎？」低著頭胡亂點頭。

爸爸上了220，公車載走了爸爸，長長的中山北路，於我，是異國街道，那一刻，我告別了不識人間疾苦的自己，開始窮學生的日子。彎腰揮汗在鐵皮工廠打鐵的身影，讓口袋裏每一塊錢都掏得依依不捨。

誰說初戀最終是場沒結果？為什麼我打不破可惡的魔咒，是我功力不深還是修行太淺，像隻受傷的獸，躲回台中老巢舔舐鮮血泊泊的大洞。

用餐完，他燒水泡茶，喚我來品茗。「好苦啊！」一入喉我的眼睛都歪了。「爸，你是茶葉放太多還是浸泡時間太久？」「不合你的口感，再換一泡。」熟練的掏茶、注水、分杯。清香回甘的茶湯潤澤了我的身心「就是這個味。」「丫頭啊！同樣的茶葉，錯誤的泡法難以入喉，適當的比例沁人心脾，感情談來也是如此，他不是對的那泡茶就別勉強自己喝，我們再換一泡就好，是不是。」這個男人，城府極深。

「爸，你跟媽相親一個月就結婚，有談戀愛嗎？」「當然談過，但不是跟妳媽。」蝦米！老爸跟別的女人談戀愛，這個八卦馬上趕跑新娘不是我的傷悲。

「我在大陸有個青梅竹馬的老婆，還沒來得急生娃戰爭就起，原以為兩、三年即可返鄉，哪知一路退守到臺灣。」「所以返鄉無望，你就娶了媽媽。」我以為故事就跳到這裏。「哪有那麼快。」爸又將我的杯子斟滿，有茶喝有故事聽，這個假日午后，堪稱完美。

「我愛上長官的老婆。」我被茶湯嗆到，他繼續說「她溫柔又大方，一口蘇州美女的吳儂軟語，明知不該，但感覺對了，你能怎麼辦？」婚外情欸，老爸怎麼那麼大膽。「所以，最短的時間娶了妳媽。」「你愛媽嗎？」我囁嚅的問。「她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有妻、有兒、有女還有小孫孫，怎能不愛？」得到他肯定的答案，這杯茶喝來更甜了。

這是父女倆的秘密，現在，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一樣的燒水泡茶，彷彿他在跟我對話。曾經真實的記憶為我留住美麗的回憶，帶給我力量，如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