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示範作】張嘉真／你想吃柚子嗎？

文／張嘉真

離開家裡讀書以前，粽子與月餅總是會無端生出，像是時候到了靜悄悄去陽台採收，就會滿載而歸一籮筐食物，擺在茶几上，歡慶佳節。

那年中秋節我都在哭。

不是因為想家，是因為喜歡的人反反覆覆不告訴我哪一天有空。

18歲的戀愛沒有辦法想太遠以後的事，頂多想要知道下個禮拜能不能見面，心心念念的周末約會在兩天前忽然可能要被取消，我十分緊張，只能坐以待斃。坐在宿舍椅子上哭，室友回來以後坐在宿舍馬桶上哭。

有人敲廁所門就跑去蹲在宿舍走廊哭，從醒來哭到天黑。哭倒長城的氣勢，不知道能不能傳送到二十個捷運站以外，向對方說，我好傷心，你趕快回我訊息。

宿舍的房間很小，非常小，不到四坪的空間住了四個人，走道容不下兩個人同時通過，得互相讓賢才走得出去。我常常躺在一百公分寬的單人床，看著透過百葉窗隙縫的陽光，想像高雄港口的波光粼粼，原先沒有非得要愛的海，忽然變成鄉愁，因為在大安區，一點點外洩的情緒都會摩肩擦踵。

一切都太擁擠、太濃稠，但又太安靜。哭的時候不能發出聲音，至少不能穿透室友的耳機，沒有人想要處理不熟的女生在哭，可是我們又離得那麼近。我像是被困在靜音的高塔，用淚水編織長長的鎖鏈，試圖逃出那唯一的窗口，一次只容一人通過。喜歡的人，在高雄就喜歡的人，是我來到台北以後的逃生梯，只有看見她的時候，我才能確定這座像宇宙一樣撩亂的城市，並沒有在不斷膨脹遠離我。

喜歡的人還不是交往的對象，用曖昧不明支撐患得患失，就像倒數幾輪的疊疊樂，你知道搖搖欲墜，還是要抽。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那天剛好輸了。輸是常態，每一次都是我輸，因為我比較喜歡她，但每一次我都感覺我已經死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做自己的孝女白琴，哭一碗特大號的孟婆湯，喝下去離苦得樂，重生以後忘記傷害繼續愛。

我只能愛，透過義無反顧的愛與痛苦，抵擋我面對眼前真正的痛苦，狹窄的房間、陌生的城市、平庸的表現，以及沒有人會再準備柚子給我吃。

那天醒來我就開始哭，呆坐在筆電前一個上午，中途室友問我要不要去吃午餐，我用力擦完鼻涕以後才能開口答應，還要連忙解釋，今天大過敏。

我一直哭到晚上，室友問我要不要吃月餅，我還在過敏。

我搖搖頭，淚眼婆娑地跟遠在校園另一端的朋友說，我哭了一天，室友跟我吃完兩頓飯，還要加碼甜點，我怎麼吃滿嘴都是鹹味。

朋友問我，那你想吃柚子嗎？

是的，那個周末中秋節。

我說好，他問我要不要帶刀出門。

殺柚子。

我們相約在兩人各騎十分鐘腳踏車才能交會的中點，圖書館門口。我到的時候他停在草坪前，車籃裡放著刀子與柚子。

出發前我再三恐嚇他我會哭，痛哭失聲，把今天沒辦法哭出來的聲音都還給天地。他說好。

他宰殺柚子的期間，我叨叨絮絮把我丟在絕望邊緣的愛人。說著說著，我發現我聽到的都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沒有哭，原來我只是想要有人聽我說，囿困的委屈。說出來便不會成真，像第三個生日願望，我說我害怕，他說，不會啦，不會。

說完以後他剝好柚子，要我吃掉，手心沉甸甸的重量像是被寫一個無關乎喜歡的愛，吞進腹內，以此定錨。

隔天早上他說，冬天再吃橘子吧。

流離倉皇的節慶，終在北方後知後覺的結果。

⭐音頻徵文「深夜解憂電臺──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現正邀稿中！

聯合新聞網的閱讀頻道，與原創閱讀平台「讀創故事」、知識音頻平台「一刻鯨選」聯合企劃「深夜解憂電臺──低潮中最溫柔的陪伴」徵文活動，入選作品將有機會透過專業聲優朗讀演繹，讓文字書寫化為聲音頻率，以動人的聲音傳遞面對困境的勇氣及希望。

文長以1500字限，9/30（四）前，歡迎投踴躍投稿，不只拿獎金，還有機會讓你的文字化為音頻作品，用動人的聲音傳播出去！☞ 瞭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