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安西王 /大口吃潤餅

大口吃潤餅。圖/圖倪
大口吃潤餅。圖/圖倪

母親每次都準備超量的食材

,是清明節的應景美食,是常見的路邊小吃,更是一道讓全家在飯桌上一起動手做、充滿歡樂的菜肴。

小時候,每到清明節前後,吃潤餅就是我們家的大事。母親是金門人,她說金門叫潤餅為「七餅」(或是「擦餅」的諧音),又稱「閩式潤餅」,在這個時節,金門人除了掃墓外,就是吃七餅。母親總是很早就到市場買一大堆蔬菜,有豌豆、紅蘿蔔、芹菜、豆芽、蒜苗、香菇等,切成細絲,一鍋鍋分開煮熟或炒好。接著,在要吃之前,母親會先把蔬菜拌炒成一大鍋餡料,包的時候,將餡料放在餅皮上,再加上五花肉絲、蛋絲、豆乾絲等,搭配花生粉,甚至抹一點沙茶醬。

父親比較有耐心,分配到的工作是將剛從市場買回來的一疊潤餅皮,一張一張小心翼翼地剝下來,再折兩折,上面鋪一張打濕的紗布保濕,確保不會黏在一起,也不會乾裂。

每次吃潤餅時,母親都會提起兒時,那是正值抗戰日軍占領下的金門,沒有什麼東西好吃,過節時就會去海邊挖一些野生的蚵仔,包在潤餅裡。後來才知道,放蚵仔是金門潤餅的另外一個特色。而或許是小時候窮怕了,母親每次都準備超量的食材,可以吃上三、四天。連吃三天後,我們失去了胃口,母親仍然一個人默默地把剩下的菜全部吃完。

父親是北方人,他心目中的潤餅,是包合菜戴帽的那種荷葉餅。那是將燙麵揉好之後,將兩團麵糰中間抹上一點油,擀成薄餅,用無油的中火燙熟的燙麵餅,這種荷葉餅比較有飽足感。早年他吃不慣閩式潤餅,兩個潤餅下肚後,還要吃一片蔥油餅或饅頭才算吃飽。不記得多少年後,父親漸漸習慣了閩式潤餅。

平時我們家的餐桌上,父親總是要求細嚼慢嚥,只有吃潤餅時,母親會說:「包大一點,大口吃。」還會和我們比賽看誰可以包得最大。由於所有蔬菜全煮在一起,她笑看我們無從挑食地大口吞蔬菜,而且如果不吃快一點,薄薄的潤餅皮很快就會破,弄得滿手都是。大概因為如此,記憶中有關潤餅的畫面,常伴著平日少有的歡笑。

我倆默默地吃著飯桌上的潤餅

雖然潤餅是一道輕食的蔬菜捲,看似簡單美味又健康,但準備這些食材仍得花不少時間,算是一道功夫菜。等我上國中後,母親開始教我如何洗菜、切菜、做菜。她還告訴我:「念完大學後,你一定要去美國讀書,到時至少可以自己煮一些簡單的中菜。」那時候有些叛逆的我,常會回嘴:「我才不要去美國,要去妳自己去。」

結果我還是把母親的話聽進去了,民國74年出國念書。那年之後,再也沒吃過母親做的潤餅。我們姊弟妹一個個長大離家,母親漸老,無心再花功夫做潤餅。儘管早年全家圍坐吃潤餅的記憶仍然非常鮮明,我竟然完全不記得,最後一次全家一起吃母親做的潤餅,到底是在哪一天,甚至是哪一年。

民國103年回台灣探親時,母親已經走了四年,父親也有病在身。彼時我名義上是回家看爸爸,卻仍然每天往外跑,和朋友見面,或出去玩。

一天傍晚約好與父親一起吃晚飯,搭公車回家時,在到家的前兩站,突然瞥見路邊有一個賣潤餅的攤子,立刻就按鈴下車,走回上一站,買了兩個潤餅,再多走好幾百公尺的路,回家和父親分享。

我們以潤餅代替看護準備好的晚餐,父親雙手握著它,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此刻的飯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街道的喧鬧聲傳了進來,兩個人默默無語。

吃著似曾相識又不完全相同的味道。我注意著父親的表情,不知道是愈吃愈開心,還是愈傷心,他只說了一句:「這味道還是很像你媽媽做的潤餅,好多年沒有吃到了。」我沒有想到,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與父親吃潤餅。隔年,父親過世了。

三十多年來的海外生活,忙碌得沒有年節,往往想到年節時,年節已過,更遑論其他。

這些年,每到春暖花開的四月初,在臉書上看到朋友們展示吃潤餅的照片,總不免觸景傷情。大口吃潤餅的往事湧上心頭,記憶卻是隨著時光流逝而逐漸模糊,永遠無法再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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