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黃光男／駐地千古

我，來自民間，來自農村，對於古人常提到風水、地理的重視，也常有精微的思索，即所謂：「致廣大於精微處，極高明而道中庸。」所以對於民間的傳說有幾許體悟，也有幾分嗟嘆。原因是在科技時代，天人如何分辨，人物如何中庸，包括故事的信度，是信者恆信，還是心誠則靈的種種，自有一番審思與反省。但是「談經入妙，可使巖石點頭」，只要悟其原理，故事的傳誦必有瑞氣。幾則事理如下：

1.寶島風俗承自中原。不論是傳奇故事，或以教化為旨的內容其來有自，也是先祖先人的智慧結晶。好比童話中的「虎姑婆」故事來自福建閩南之地，「虎與福」同義，遇虎則福，除了美化「虎威」之性外，以諧音化為福，多麼令人嚮往，使兇處成為福虎生威。

先人進一步整理傳說的故事，便是虎姑婆的存在意旨在姑婆善良的外表上，如何趨善抑惡、如何當一個乖小孩，才不被虎姑婆傷害。這種情境對於教育小孩的題材，雖然有些過時，但在神祕且溫馨的轉折中，則是奇趣的力量。業師林玉山教授就畫過一張虎姑婆提籃燒香拜拜去，畫中呈現一股慈善溫馨的畫境，使人嘗味故事中的善惡之別，原來在自身的心中。這則故事來自閩南地區，傳到台灣的寓言故事，林玉山教授說，大約是福建惠安的鄉俗故事。與城隍爺、土地公的故事相濟相輔。

2.八仙過海齊聚蓬萊島，蓬萊島一指山東半島、二指琉球郡霸，三即是寶島台灣。而在台灣的八仙過海的故事，則是眾仙各展神威、各有專長。其中最為稱道的是呂洞賓鬥桃花女的神奇，以及何仙姑究竟是誰？最被猜索。不論事跡真假，感人至深的是眾仙的濟弱扶傾，同情人道的義舉，將故事與人情結合的溫暖，在中國民間故事中虯髯客，也涉及東渡海島的行蹤，在在說明仙人顯出隱沒的機伶道性。

3.神靈隨性而來，帶給民間的希望與經驗。門神中的秦叔寶或尉遲恭的造像與故事，甚至更早的神荼、鬱壘的形象，不都還是台灣大眾心目中的守護神？他們是神，乃是文化上菁英的神，也是道教流傳為玉皇大帝的使者。在「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的安穩中生活，門神就是倫常、規範。也是中國文化中自我保護與自我安神的圖騰。我們共有的社會發展的價值。

4.有人說有神必有鬼，又說被人崇拜的英雄豪傑，被建立興祠立廟，成為大眾膜拜就成了神靈，如媽祖、關公、土地公或歷史名人，如岳飛、郭子儀、唐玄宗等等的祭祀，成為大眾的心靈守護神。然而沒有人祭拜的野魂野鬼，就是宗祠久遠後人不繼，豪宅無人打理也就變成了鬼魅之屋。有神就有鬼，神眾鬼亦多。所謂有人拜的對象，便是神、沒有人膜拜便成為鬼，尤其鬼的附合體便是墳場，或在大眾的記憶中。

其中之一最被時常提起的故事，就是林投姊。據阿嬤說，林投姊是周成的元配，原本夫妻在福建廈門地區為農，但受地理環境的影響，耕地貧瘠為農不易，夫婦商議由男主人隨鄉親到台灣謀生，待二個小孩稍大，父母親往生後，再到台灣團圓。

然而在前幾年尚有周成的消息，並寄些養家費外，數年後，便失去了消息。周成元配在照顧公婆往生、子女漸長後，勉強湊些盤纏，隨著鄉人渡海到台灣並輾轉打聽到周成的行蹤。知道周成在台灣南部受雇於一家富貴員外為長工，因為他勤奮努力，員外特別愛護賞其錢財，並將女兒嫁給他。周成初有些遲疑，並未說明他已有妻子，但榮華富貴的現實下，終於隱瞞家有糟糠，從此橫斷家訊。

妻子費了千辛萬苦、帶著一對子女找上門時，周成驚嚇一跳，不知如何是好，然霎時心一橫，否認此項事實，吩咐家丁一陣棍擊將元配趕出宅外。雖然妻子再三求見，仍受閉門吆喝趕走。周成元配雖受到他人同情安頓，子女就寢後，她獨自到郊外一處林投樹下，白衣散髮、白綾一條，向天大喊三聲：「天何亡我，天何亡我！希望死後變厲鬼懲罰周成！」就此香消玉殞。

據說周成後來常在宅前看到一位白衣散髮吐舌的婦人，影像依稀卻神情恐怖而且陰風慘慘，不久之後曝屍山後。之後這位無助的元配，成為台灣南部地區共知的「林投姊」。這則故事發生在台灣，卻有如包公案的陳世美劇情。

之二是夜市的故事。小時候，鄉裡常常間接形容墳場是夜總會，或是「夜市」。好奇的我，問大人為何叫夜總會、夜市？同學的爸爸是位有學問的道士，有一天回答了我的問題，說「夜市」其實是古代另有用意的陰間市場，一般人都稱「鬼市」為「夜市」。原因是在秦始皇殯天之後，除了造墓工匠被坑埋墓地外，秦二世也將後宮很多的嬪妃一起埋葬。後來皇帝即位時，便開始造地宮以和陽間的宮殿。生前可以發號施令，死後亦享陰福。於是在陰間亦有「市場」營運活動。夜間市場開場到結束，大致是子時到巳時左右。陽間人跟著去做生意，必須在三更雞啼聲後離開現場，否則便成為陰間人。

小時候，我因為很怕無牆無壁茅草屋外的古墳，往往睡不安穩，阿嬤看在眼裡，等到雞啼後她說「雞啼無鬼」了，我才昏昏然入睡。原來這個「夜市」與「雞啼無鬼」的民間傳說，竟然是秦文化的延續。我在任歷史博物館長期間舉辦大型的秦文化特展，還涉及到秦音與福碌樂的關係。至少陝北民間藝術的表現當可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