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專欄復刻：聯副電影院】聞天祥／銀河雙姝怨：奧黛麗赫本vs.茱莉安德魯絲

華納1962年以天價買下 《窈窕淑女》電影拍攝權

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劇作家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1913年寫就的名劇《賣花女》（Pygmalion）在1938年被拍成同名黑白電影，還得到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亞倫傑勒納（Alan Jay Lerner）、佛德瑞克洛伊（Frederick Loewe）則把這個故事譜寫成音樂劇《窈窕淑女》（My Fair Lady），1956年在百老匯首演，奪下包括最佳音樂劇在內等6座東尼獎，到1961年下檔時共演出2717場，創下當時上演紀錄；原班人馬1958年轉戰倫敦，也有2281場的輝煌成果。因此當華納電影公司1962年以天價買下電影拍攝權，可謂一時盛事。

《窈窕淑女》是描述一位脾氣古怪的中年教授嘗試把美麗但粗俗的賣花女改造成風靡上流社會的名媛，來證明自己的「理論」。辛苦密集的訓練，幾經挫折，終於讓賣花女出落得落落大方、字正腔圓，就連達官顯貴都不懷疑教授為她捏造的貴族身分，著實諷刺了階級分野的盲點。然而自視甚高的教授根本無視賣花女的全盤付出，令她生氣又沮喪，於是決定離去。百思不解的他直到失去佳人蹤影，才瞭解對方已成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賣花女期待被愛的心情又何嘗改變？最後很諷刺、也比原劇顯而易見地，是兩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男女，早已適應對方、難以分離，而又聚在一起。

《窈窕淑女》男主角的表演「念多於唱」，女主角則接近喜歌劇風格，必須唱作俱佳。從舞台劇到電影的中年教授皆由雷克斯哈里遜（Rex Harrison）擔任，他也當仁不讓連拿戲劇東尼獎及電影奧斯卡雙料最佳男主角。但舞台劇版女主角茱莉安德魯絲（Julie Andrews）先是錯失戲后，在東尼獎敗給《電話皇后》（Bells Are Ringing）的茱蒂荷麗黛（Judy Holliday），電影則是直接被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給取代。後者以當時最高片酬演出電影版，雖然演技生動，但幕後由別人代唱，結果電影入圍十二項奧斯卡並贏得八項，女主角卻連入圍也沒有。反倒失去角色的茱莉安德魯絲，在同年以另一部歌舞片《歡樂滿人間》（Mary Poppins, 1964）抱走奧斯卡影后。

是巧合或恩怨，倒成為影壇不時被拿來討論的軼事。

奧黛麗赫本唱過最著名的歌曲，當數〈Moon River〉

目前在YouTube上不難找到奧黛麗赫本當年原聲演唱《窈窕淑女》名曲〈Wouldn't it be Loverly〉的拍攝片段，由此可證，她不見得希望別人代唱。赫本到底能不能唱歌呢？網路資料流傳她曾主演音樂劇《金粉世界》（Gigi），其實是個誤會。《Gigi》最早是法國女作家柯萊特（Colette）1944年發表的小說，1949年曾被拍成法國電影，奧黛麗赫本演的是1951年改編的話劇而非音樂劇。都怪文生明尼利（Vincente Minnelli）導演的《金粉世界》太過成功，這部1958年問世的歌舞片拿了九座奧斯卡，更特別的是同名音樂劇反而是改編自這個電影版，遲至1973才搬上舞台。這個被混淆的先後順序是讓不少資料張冠李戴的原因，不過《Gigi》確實開啟了原本在歐洲的奧黛麗赫本得以到美國發展的機緣，赫本也說是柯萊特發掘了她，引導她走上演藝道路。只是這個轉機與音樂劇或歌舞片無關。

話又說回來，奧黛麗赫本也不是沒演過正宗歌舞片喔！1957年的《甜姐兒》（Funny Face）便是由她與銀幕舞王佛雷亞斯坦（Fred Astaire）主演的。她在片中不僅有唱，還一展從影前專攻的舞蹈才華。因為合作愉快，日後還與本片導演史丹利杜寧（Stanley Donen）又拍了《謎中謎》（Charade,1963）、《儷人行》（Two for the Road,1967），杜寧也是《萬花嬉春》（Singin' in the Rain,1952）、《錦城春色》（On the Town,1949）、《龍鳳花燭》（Royal Wedding,1951）、《七對佳偶》（Seven Brides for Seven Brothers,1954）等歌舞經典的導演，但是和赫本合作的後兩部片則與歌舞無關。

奧黛麗赫本唱過最著名的歌曲，當數《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1961）的〈Moon River〉。她在片中坐在防火梯上彈著吉他哼唱此曲的場面，早已成了經典。據說當年要不是她堅持，這首亨利曼西尼（Henry Mancini）作曲、強尼莫瑟（Johnny Mercer）填詞的金曲，差點就被電影公司刪除，遑論奪得奧斯卡電影歌曲傳唱至今了。但〈Moon River〉畢竟是為赫本有限的音域「量身打造」，她是否駕馭得了《窈窕淑女》仍是個未知數。事實上，你也同樣可以在YouTube找到當年茱莉安德魯絲在電視《The Dick Cavett Show》應主持人要求在現場來段〈Wouldn't it be Loverly〉，黃鶯出谷、游刃有餘的程度，確實比努力的赫本，動聽許多。

茱莉安德魯絲 從小就被發掘歌唱資質

茱莉安德魯絲從小就被發掘歌唱資質，童年便登台演出。她具備四個八度的超寬音域，從《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1965）的穿腦神曲〈Do-Re-Mi〉最後衝破雲霄的尾音，即是一絕。她考慮過自己的音色以及事業潛力，放棄往歌劇而在音樂劇大放異采。雖然是英國人，但她賴以揚名的三齣大戲都是以美國百老匯為起點，1954-55年的《男朋友》（The Boy Friend）、1956-59年的《窈窕淑女》、1960-62年的《鳳宮劫美錄》（Camelot），簡直無縫接軌。即使不若奧黛麗赫本家喻戶曉，在舞台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只是華納公司花了大錢買《窈窕淑女》版權，在商言商自然非大明星擔綱不可。奧黛麗赫本無論形象或演技皆是一流，但接演時是否已知自己的歌聲會被消音？而觀眾聽到的瑪妮尼克森（Marni Nixon）在此之前已經為《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1956）的黛博拉蔻兒（Deborah Kerr）和《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1961）的娜妲麗華（Natalie Wood）擔任過幽靈歌手。少數能見到她廬山真面目的銀幕演出之一，是在《真善美》扮演蘇菲亞修女，有場和其他修女議論女主角而合唱了〈Maria〉。

《歡樂滿人間》甜蜜的復仇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能在大銀幕詮釋《窈窕淑女》的茱莉安德魯絲，被迪士尼請去主演《歡樂滿人間》的神仙保母瑪麗包萍。看過艾瑪湯普遜（Emma Thompson）、湯姆漢克（Tom Hanks）主演《大夢想家》（Saving Mr. Banks,2013）的人都知道，華特迪士尼（Walt Disney）費盡心思才讓脾氣古怪的英國女作家P. L.崔佛斯（P. L. Travers）簽字授權，這部電影美化了不少衝突卻也十分感人。雖然現實裡的崔佛斯到死都對這部片沒什麼好話，但《歡樂滿人間》的確叫好又叫座。它是當年票房冠軍，而屈居亞席的正是《窈窕淑女》。次年，《歡樂滿人間》入圍十三項奧斯卡，獲得五項；《窈窕淑女》入圍十二項，贏得八項，各有千秋。但奧黛麗赫本沒能入圍的最佳女主角，頒給了《歡樂滿人間》的茱莉安德魯絲，而被視為「甜蜜的復仇」。安德魯絲甚至在獲得金球獎影后的致詞中，特別「感謝」傑克華納（Jack Warner）拍了一部沒讓她演的「好片」，根本「高級酸」。

茱莉安德魯絲緊接著還有更成功的《真善美》，打破了《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1939）保持將近四分之一世紀的影史票房紀錄。有趣的是安德魯絲也非《真善美》音樂劇最初的詮釋者，這次換她「取而代之」，而且「青出於藍」。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先拿了奧斯卡，才得以主演《真善美》，這是忽略電影製作時程所產生的誤解。事實上，《真善美》的導演勞勃懷斯（Robert Wise）祕密在迪士尼試映間觀賞尚未上映的《歡樂滿人間》沒幾分鐘，立刻轉頭跟身旁的編劇雷曼（Ernest Lehman）說：「趁還沒人發現，趕快簽下她。」《真善美》從福斯片廠一路拍到歐洲薩爾斯堡，快殺青了，《歡樂滿人間》才正式上映。接下來便是水漲船高。《真善美》上映一個月後，茱莉安德魯絲才以《歡樂滿人間》榮登奧斯卡影后。亦即她不僅得獎作技壓群雌，新作品更勢如破竹，也難怪上台時有股非我莫屬的氣勢，而非首次參與典禮的青澀。

哈里遜向「兩位」窈窕淑女致意

但奧黛麗赫本並未缺席沒入圍的這場奧斯卡頒獎典禮，甚至遠從歐洲飛來，真有風度。即使台下等著看好戲，說她搶了別人角色的酸言早就聽多了，更狠的是對她沒入圍但茱莉安德魯絲勝券在握而落井下石。只見她得體大方地把最佳男主角頒給同片演出的雷克斯哈里遜。哈里遜上台的一分半鐘內，總共親吻了奧黛麗赫本五次，沒握獎座的那隻手則緊緊擁著她不放。攝影機幾次拍向台下的茱莉安德魯絲，她應該也不輕鬆。當哈里遜最後說道，要向「兩位」窈窕淑女致意，這一刻，她們都笑了。不論釋懷或者強顏，都需要勇氣與雅量，那是我看過最難的演出之一。